第94章 大汉后世谈(九)(3/5)
“……我会转告丞相的意思,尽力达成这诸多的要求。那么,公羊——公羊派在朝中的声势,便只有请托于丞相了……”
公孙弘亦然随之沉默。他振衣提起酒壶,倾斜壶身缓缓注水,仔细斟下了一杯热酒,而后双手捧杯,恭敬奉于黄生之前。一双枯瘦的老手虽颤颤巍巍,酒盏中澄澈的酒面却平静如砥,绝无动摇。果然是十余年历练出的功底。
“那么,我为其易,君为其难。”公孙弘平静道:“谨以薄酒为君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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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羊派大儒飘然入京,又飘然而出,往来间无声无息,未曾引起京中一点波动。除一二醉心于经术学说博闻广知的大臣以外,其余并无重臣觉察出公羊派内部不可言说的重大变故。而黄生依从公孙弘的叮嘱,也尽力避人耳目,只在关东琅琊召集了几位有名望的大儒,议论变更旧学重定新经的大事。
即使公羊派素来以灵活多变著称,骤然要更改立身之本的经典也是无大不大的事体,自然会有极大的反弹。但公孙丞相的谋算委实老辣而又完善,无论大儒们如何反感变更经纶的妄行,在得知霍去病倾向于新学的天大秘闻之后,仍然不能不委曲求全,为顾全学派千秋百载的大局,而忍耐这些匪夷所思的改动。
自然,改易经传再释新经的大事必要有大佬主持,在而今公孙丞相有意避嫌,袖手傍观的局势之下,诸公羊派儒生百般争执之余,也唯有起身前往胶西,请求当世唯一能服众的儒学高士出面厘定大局。
——不错,正是董仲舒。
公孙丞相外宽内忌,居心深险而不可问;虽然与董仲舒同出公羊春秋门下,但对这同道高士却是多加暗算屡下狠手,彼此不能相容。董生原本赋闲在家著书立说,正是公孙弘巧为挑拨,才将他投入胶西国这个天大的火坑。胶西王刘端凶蛮不道,杀死国中官吏不知其数;若非董仲舒素有名望简在帝心,还能激发一点老刘家的天良,大概也早已呜呼哀哉,成了胶西国第五位殉道的国相了。
即使如此,此次命黄生带人求教于董仲舒,也隐匿着公孙弘不可言说的心思——皇帝雄才大略,气度恢弘,但对举手投足间便能左右学派兴衰的圣贤人物依旧略有忌惮;董仲舒若真在变更《公羊春秋》的经义上有所成就,那此生都不必想着能在朝堂上出头。
一箭数雕,才是丞相的风范。
当然,再怎么算计筹谋,公孙弘仍然谨慎执笔,记下了自己与黄生往来问答的所有言论,以密折陈奏于圣上御前,维持自己敦厚诚恳而大公无私的人设。而高高在上的圣人亦不甚计较,仅仅以御笔画敕后令人存档,随即便抛在一边,大半精力依旧倾注于羽林军的所谓“改制”上。
为了达成心中不可告人的隐念,皇帝倾注于改制的精力百倍于寻常政事。不但以特旨令汲公自学堂中挑选出色人才编入军中同受训练,还特意令人抄写《民兵手册》,为诸羽林军军官人手预备一份。作为皇帝护卫京畿的亲随,朝廷为羽林军倾注的资源自然无可计量,即使是普通的士卒小兵,亦能识文断字,乃至略通经义。这便省下了变革军制中极大的疑难——真要一个一个手把手扫盲,新学再“有教无类”,也应付不来。
但纵使如此,待到真正上手改革,才知道繁难艰苦,莫可名状。羽林军士卒是天下无匹的强军,军纪军规严整有法,迥非寻常可以比拟;更不必说还有霍去病当值,以超凡脱俗的天资声名压阵;但纵使有此种种的预备,也实在难以将《民兵手册》的条款一一落实。<-->>